close

因為齊子君輕易就闖了進去,石春穗用膝蓋想都能猜到一定是兩個孩子忘了鎖門,否則小兒子哪能就這樣闖入,肯定是像前幾回在外頭哭鬧耍賴,逼得她用上母親的權力。才想念孩子怎麼洗澡不鎖門,石春穗張開口一個字都來不及說就看見浴室內的景象,整個人傻在門口。

 

你們、你們在幹麻──這句質問梗在喉頭上,不上不下,進不得退不得地就卡在那邊,石春穗一時間覺得世界在旋轉,忽然間覺得耳鳴得厲害,臉上因為情緒激動而一片燥熱。

 

齊子君看著兩個兄長從糾纏的姿勢迅速分開,雖然覺得奇怪但仍是不懂事地在一旁喊著,「哥哥你們在玩什麼?我也要玩!」

 

齊子逸將著一張臉,關了水後拉下大浴巾分別將自己和林沐海包住,頓時間喪失了處理事情的能力。他看著母親臉色難看地將弟弟抓出去,罕見地、怯怯地喊了一聲:「媽……」

 

「弄乾穿好衣服,出來。」

 

 

 

 

 

一句話,就徹底把他們的世界翻了過來。

 

當齊子逸和林沐海戰戰兢兢到客廳時,看見石春穗連同齊大緣兩人一臉嚴肅,分別坐在兩張沙發上,原本低頭沉思的姿勢一聽到動靜就抬起頭來,瞧著他們兩人一步一步走近。

 

「坐下來。」在他們在客廳中站了一兩分鐘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齊大緣出聲指示,他們在和石春穗同一張長沙發的另一端入座。

 

在父母面前,又是剛被發現了他們的秘密,兩個人也不敢太囂張黏得太緊,規規矩矩地在彼此間留了小小的距離,雙手擺在膝上交握著,緊張地心臟猛跳,不敢看父母的臉,兩個人都低著頭,煎熬地等待大人開口的第一句話。

 

用度秒如年和如坐針氈來形容他們當下的心情一點都不為過,天氣明明是酷熱的,但從額際滑落的汗卻讓他們覺得冰涼,蔓延全身,冷進了心底。

 

林沐海只覺得渾身發涼,手腳無力,產生快要昏厥的錯覺。只是錯覺,因為他還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不得不忍受那樣讓人感到漫長實則短暫的煎熬,等待另外兩個成人之中誰先宣判他們的罪。

 

「……你們,是什麼關係。」

 

齊大緣看著妻子面色難看,慌張擔心怒氣混在一起,也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說第一句話,兩個孩子自小就很要好,也不怎麼惹事讓他們擔心,再加上林沐海的家庭環境關係在他們家也住了三年,平時乖巧聽話,才導致他們現在無法大發雷霆,沉默了許久後,他伸手握住了和他相隔不遠的妻子的手,稍微施了些力無聲鼓舞妻子,要她先別急,眼神暗示決定由他先提問。語氣沉重。

 

「跟你和媽一樣的關係。」

 

「什──?」剛才從妻子口中聽到浴室內發生的事時齊大緣還不敢相信,想要從兒子口中親口聽到真相,沒想到真的在聽見的時候會讓他倒抽一口氣。

 

支手扶著額頭,齊大緣覺得自己也要昏倒了,眉頭糾在一起,匆匆問:「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寒假。」

 

接下來隨著齊大緣問句一個一個拋出來,齊子逸都機械性地簡短回答了,林沐海在一旁聽了不只身體涼了,連心都涼了,也許可以稱那為幾近絕望的感覺。

 

問題告一段落,客廳又被拉近沉默中,只剩呼吸聲和雜得吵死人的心跳聲。

 

齊大緣和石春穗兩人臉上爬滿了陰影和煩惱,苦惱著該怎麼面對這突然被挖出來的事,又要怎樣處理才能保全所有的人。活了四十幾年,他們過去的人生之中可沒有學習過這一塊領域的應對。

 

林沐海深深覺得,他和齊子逸正站在懸崖上,只要齊大緣和石春穗再多說一句話,他們就會被推下絕望的深淵中。

 

石春穗煩惱的不知道該如何自處,腦子裡的思緒打結再打結亂成一團,最後她十指拽著長衣襬,語氣中帶著強烈的──這是我最大的讓步,做到的話就不追究──這樣的意思,彷彿盡了全身最大的力氣在壓抑,蹙眉呼吸急促地說:「不行不行!你們──分開!分開!」強調地,說了兩次加重語氣的分開。

 

她說著指頭鬆開了衣襬,伸手就要抓住兒子的手將他拉到自己身邊,然而齊子逸在看見母親的動作時立刻反射性地往相反的方向,亦即林沐海的身邊,退了開來,明顯就是在抗拒。

 

「齊子逸!你──給我過來!」石春穗霍地站起,怒氣沖沖上前拽住兒子的手,試圖將他拉起來,但齊子逸像牛一樣固執地不肯起來,母子兩人就在那上演拉扯競爭。

 

「媽!我不要!妳不要拉我!媽──!」齊子逸沒想到母親力氣這麼大,抓得他的手都痛了。然而那又如何,他就是不願意屈服,執意不讓母親將他拉到另一邊。

 

他沒有錯。他只是喜歡一個人,一個和自己同性別的人而已。喜歡著,喜歡著。就只是這樣,錯在哪裡。

 

林沐海在旁邊看著微微傻住,齊子逸拚命掙扎著,不停往他身上擠過來,看著石春穗堅持要將齊子逸帶過去,林沐海回過神來後,伸手推了一把齊子逸,道:「齊子逸……齊子逸,不要拉了,你……過去啦……不要讓阿姨生氣。」

 

「林沐海你!」齊子逸不敢置信地回頭,朝林沐海瞪大了雙眼,牙齒磨得嘎嗞作響,彷彿想把林沐海咬得碎爛。

 

「……哼,聽到了嗎?人家都叫你過來了。過來!」

 

「子逸,聽媽媽的話,過來。」齊大緣也出聲。

 

一瞬間齊子逸有如背腹受敵,在場的每個人都要他聽母親的話,他忍無可忍,驀地掙開了母親的抓攫與林沐海的推力,猛地站起大叫:「夠了!」

 

「爸!媽!是我──」齊子逸咬唇,豁出去說道:「是我先開始的!你們打我罵我怎樣處罰我都可以,他只是被我逼的,不要罵他。還有……還有我想跟他在一起!我願意接受處罰,但是我不要跟他分開!」

 

處……罰?「不、不可以,不要罰他!阿姨,求妳不要罰他!是我不好,我當初不要回應他就沒事了!是我不好!叔叔阿姨求你們不要罰他!」

 

「林沐海!你沒有錯!走開,不要擋在我前面,我不要你替我求情,林沐海你聽到沒!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罰!」齊子逸邊說邊把站起來擋在自己前面的林沐海拉到身後。

 

「你們!這像話嗎!」石春穗急得跳腳,「你們知不知道同性戀會受到多少歧視?就算我們讓你們在一起,你們有想過到了外面也還有很多問題要面對?媽媽是為了你們好,不要讓我們擔心!」

 

「媽,妳說的那些我都不怕。」

 

「你不怕?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只會逞口舌之快!好,你說你不怕,那你有想過小沐嗎?他也不怕嗎?」

 

爭吵的焦點瞬間轉移到林沐海身上,三雙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張開雙唇開開合合,林沐海的視線在面前三人臉上來來回回,看著齊子逸瞅著他的眼神,那刻他真的高興有一個人那樣喜歡他,說他願意不怕任何困難跟他在一起,想告訴他,自己也願意的,但是在眼睛接觸到另外兩個大人的臉色和目光時,心臟頓時被狠狠地掐住,想回應齊子逸情感的話語怎樣都說不出口。

 

他有勇氣接受這個家以外的人的指指點點,因為那些人跟他的生活沒什麼關係,但唯獨在面對這個家裡的人卻是不行的。

 

他無法成受恩同再生父母的齊大緣石春穗兩人以那種眼光看著自己。

 

譴責,不理解,無法諒解,這樣的眼神和態度。

 

他想要自私地握住齊子逸,但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他真的沒有辦法毀了他們的期待。

 

抿緊了唇,在齊子逸錯愕的瞪視之下,他將齊子逸嵌在自己手腕上的五指一一費力扳開,輕輕推了齊子逸一把。

 

「讓我好好想一想……,對不起……」那句他不怕被吞回了肚裡,他朝齊大緣和石春穗深深一鞠躬。

 

對齊家父母的責難以及齊子逸的期盼,想說的最終只化成了一句道歉。

 

「林沐海!你怎麼能!林沐海你回來!」

 

留下一句我想靜一靜後,他把自己關進了浴室,留下被父母合力抓住的齊子逸在後頭受傷地吼叫。

 

 

 

 

 

那天晚上,齊家草草用了晚餐,把雙胞胎安頓好後,石春穗和齊大緣兩人在客廳焦心,心煩意亂有一句沒一句地商討眼下的情況;林沐海沒吃飯,從下午就一直待在浴室,靠牆縮著身體,彷彿走進了死胡同,看著高牆進退不得;齊子逸除了用飯外,大吼大叫發洩過情緒後則是一直守在浴室門外。

 

十點左右,石春穗率先回了房間,齊大緣在客廳又沉思了一會,才到浴室門口,對兒子說:「叫小沐出來吧。」

 

齊子逸咬唇紅著眼眶敲門,「我爸叫你出來。」

 

「……我等一下就出去。」門的另一邊傳來擤鼻涕的聲音。

 

齊大緣嘆了一口氣,說:「早點休息,事情明天再說。」說完便回房了。

 

約莫過了將近一小時,整個家裡靜悄悄的,林沐海才從浴室出來。在門鎖轉開的那瞬間齊子逸從倚著牆頹喪的姿勢站直了身體,出現在他面前的是眼眶比起他的更紅更腫,鼻頭也紅通通的人,光瞥一眼就能知道整個下午和晚上他在裡面哭得多慘。

 

齊子逸朝林沐海張開雙臂,意圖不言可喻。

 

彼此擁抱著,林沐海在齊子逸懷裡不斷重複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不要你的意思,齊子逸對不起……對不起……」

 

齊子逸聽著並未言語,他加重了擁抱,親吻著林沐海的五官,最後將臉埋入林沐海的肩上,不一會就將肩頭那塊衣料染上一片溫熱的濕溽。

 

 

 

 

 

隔天早上,四個人又到了客廳,四個人中有三個眼睛都是又紅又腫,而全部的人氣色都很差,明顯都一夜沒睡好。

 

石春穗喝了一口熱茶勉強自己安定心神,宣布:「從今天開始你們兩個分開睡,哥哥已經搬去宿舍了,林沐海等一下就把東西搬去子梁那間,暑假也剩沒幾天,接下來幾天不用去學校念書,待在家裡念吧!然後,開學之後我跟爸爸討論過了,以後爸爸會在上班前載你們去學校,要三年級了,多一點睡眠時間對讀書效率也有幫助,不用這麼早出門也可以免去通車的疲累,放學的時候我會請外公派司機去接你們,回來吃晚餐念書。」

 

齊子逸擺在腿上的手攏拳握緊,明白這是所謂的監視。

 

「你們還小,不用急著確定自己的性向,慢慢來不急的……,想清楚對每個人都好。」石春穗斷斷續續說著,搬出那一套世俗的看法來勸說孩子,說到後來忍不住抹著眼角,「你們知不知道……你們這樣,我會擔心,我和爸爸不想要你們被其他人說三道四,不想看到你們被人歧視,……媽媽我想看到你們有正常的未來,以後可以有健全的家庭……」

 

「……為什麼我覺得在外人歧視我們之前……」和父母的原因不同,但齊子逸的眼裡也同樣有著不諒解,「媽,為什麼我覺得你們才是真正在歧視我們呢?」

 

此話一出,齊大緣大力拍著椅子的手把,罵道:「齊子逸!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你媽媽!媽媽是為你好!道歉!現在!馬上!」

 

「不要。」倔著脾氣,齊子逸說不要就是不要,嘴唇閉得死緊。

 

「小逸,不要這樣。」扯了下齊子逸的衣襬,林沐海小聲說道。

 

聽了石春穗的話,原本就因為睡眠不足而蒼白的臉色更刷白了。

 

在這場爭論中,林沐海的角色位置是微妙的,嚴格說來他不屬於這個家,石春穗大可不必顧慮他,站在母親的立場她可以單方面要齊子逸離開他,卻因為他在這個家住了三年,平時的相處已經讓他像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了。

 

平常疼的孩子卻變成了這樣微妙的角色,石春穗才覺得為難,不知如何是好,話既不能說太重,卻又不希望他們還維持著交往的關係。

 

林沐海所顧慮的就是這樣的情形,當石春穗知道事情後如果不接受那要怎麼辦?他無法讓對他照顧有加的齊家父母陷入為難,不想破壞別人家庭的和平。

 

比起喜歡一個人的情緒,懂得感謝對他來說才是更重要的,沒有他們就沒有今天的自己了。

 

他必需,必需把前一天晚上齊子逸靠在自己肩上哭得一蹋糊塗、一句又一句的喜歡放開,即使知道那樣的自己是何其自私,單方面決定了對這段關係的握住或放開,這樣做對齊子逸是多麼得殘忍。

 

他無法承受齊家父母加諸在自己和齊子逸身上的眼光,一方面是他自己經不住,一方面也不願意齊子逸被認為不孝,因為他而和家裡關係打壞。

 

「我明白了,我現在就去收東西換房間,叔叔阿姨,很抱歉讓你們困擾了一整晚,以後……就照阿姨說的那樣做吧,我……願意聽你們的任何安排。」從一開始就垂著頭的林沐海如此決定,然後握住齊子逸的手,抬起視線望進齊子逸驚慌憤怒的雙眼裡,輕聲問:「你也會聽話的對吧?……對不起,我很自私。」

 

林沐海回了房間開始收拾,齊子逸想要跟著進去卻被父親命令待在客廳哪都不准去,他咬牙切齒地坐在沙發最靠邊的位置上,又氣又傷心,握拳的手拚命槌打著抱枕。

 

齊大緣不管兒子在一旁如何發洩情緒,認為當下之務只要先把他們分開就好,往後的事趁著這空檔再做盤算。

 

石春穗被丈夫攬著拍背安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大緣,大緣怎麼辦?我真的擔心他們……,他們怎麼就不懂……」

 

身為一個母親,於情感上石春穗知道自己雖然盡量保持公正,但和齊子逸之間是以血緣連繫著的,那樣先保護自己的孩子的天性無論如何不想偏袒還是難以做到,她同樣不捨林沐海,可是在情感和公平之下,加上從未遇過這樣的情況,她已經沒有辦法靠著自己能夠表達得更好,處理得更完美。

 

讓她無法忍受的是,在她是真的替孩子未來出去遭受不便而擔心時,她的兒子卻用仇視的眼神看她,這叫她怎麼不傷心。

 

 

 

 

 

★TBC

 

 

 

 

-----

 

打一打我自己也好糾結<囧>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ono/半透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