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你說怎麼辦?你兒子他這回是真的跟我們槓上了。」即將就寢時,石春穗焦急地看著丈夫,把方才兒子跟她說的話複述一次。

 

「媽媽妳太緊張了,他不過是說要參加夜自習。」

 

「他還說了早上也要早點去學校!你別忘了現在沐海也是很早就出門,晚上也有夜自習!那個小鬼頭在打什麼主意我會不清楚嗎?他一定是想趁這個機會和沐海多點時間親近。」

 

齊大緣想了一會,和妻子一起坐在床上蓋著被子,手握住了妻子因為心慌而攪在一起的十指。「老婆,妳問過子逸了嗎?他真的是這麼打算?」

 

「這哪用問?大緣你又不是沒看到,前幾天吃飯的時候你兒子是用怎樣的眼神在看林沐海的!這幾天也常常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叫他好幾聲才回應,一逮到機會就直盯著林沐海看,也不管我們是不是在場!你叫我怎麼不往那邊想!」

 

石春穗不停念著,一會說著同性戀有多辛苦,一會又提了認識的誰是同性戀然後受了哪些遭遇與困難。

 

「我不想看自己的兒子過得那麼辛苦,那是我懷胎十月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大緣……我真的擔心,如果他遇到歧視挺不過來怎麼辦,我不要他這樣。」

 

「媽媽,我當然明白妳的擔憂,也知道同性戀要面對的困難是一般人的好幾倍,但是呢……這幾天我看著他們,思考妳對我說過沐海對妳說的那些決定,我呢……一直在想,我們這樣不停想著怎樣可以把他們拆開的方法,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呢?」

 

「大緣!你怎麼這麼說?我們不為他們想,難道要極力讚成他們在一起然後出去被欺負嗎?」石春穗瞪向丈夫,為丈夫的發言感到不可置信,她以為在事發的隔一天罵兒子要兒子為對她不禮貌,向她道歉的丈夫會自始至終站在她這邊。

 

「我們當然要為他們想,可是我能感受到……沐海他現在為了我們的看法,想盡辦法在退讓在躲避子逸,他想要我們家可以和平過下去,妳有感覺到嗎?」

 

「這我當然知道,他能這樣想我很高興,但是這還不足以把他們分開。大緣,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幫他們說話。」

 

「呃……也不算幫他們說話啦,只是,」齊大緣摟住妻子,回憶起將近二十年前的往事,「我想到當初我們交往的時候也是受到爸爸強力的反對,可是妳不也盡力爭取,甚至不惜和爸斷絕關係嗎?」

 

「這跟那又不一樣!」當時她的父親是為了身分和金錢懸殊而反對,又不是為了性向問題,怎能相提而談?

 

「怎麼會不一樣呢?我可以感覺出來,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很認真地在喜歡著彼此,都是喜歡著、愛著一個人的真誠情感,怎麼會是不一樣的呢?」

 

「可是!他們那是──大緣!你那天不是罵你兒子了?我以為你是站在我這邊的耶!」

 

「好好,妳先別生氣,我只是提供我的看法,我作為妳的丈夫自然是站在妳這邊,但是站在父親的角度,以及一個知道有著愛極進心坎、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手的男人,我能體會子逸的感覺。」

 

「齁,齊大緣!說來說去你還是在幫你兒子說話嘛!」石春穗不滿地噘嘴。

 

「老婆,這件事我們再慢慢討論好嗎?觀察孩子們的互動,然後找時間跟他們談談好嗎?妳也知道子逸他很固執,這樣下去硬碰硬也不是辦法,說不定他被我們逼急了就狗急跳牆,帶著沐海離家出走,這樣的情況比現在還要糟不是嗎?」

 

「哼,離家出走?那叫私奔吧!他敢這麼做我就打斷他的狗腿!」瞠了丈夫一眼,石春穗稍微軟了語氣,問:「話說回來,你就不怕你兒子出去被欺負?你們男人不是很愛開同性戀玩笑?動不動就產生歧視?」

 

「當然怕,可是如果最後他們真的在一起了,媽媽,我們作為父母是不是更該對他們付出關心?是不是更應該敞開胸懷接納他們?如果大眾對他們冷默,作為家人我們更該以行動讓他們知道我們沒有拋棄他們,爸爸媽媽會在這邊呢?」

 

「喔?……話說得這麼漂亮,怎麼你對我就不曾說過好聽話?」睨他,石春穗被丈夫說得漸漸軟了態度,甚至有心情開玩笑。

 

「哪裡沒有,我可是好話說盡妳才願意嫁我不是嗎?」

 

「這樣說好像我很膚淺一樣,是被你的漂亮話給拐跑的。」

 

「噓──這話被妳爸聽到的話他會撕爛我的嘴的。」齊大緣親了親妻子的臉頰,將話題轉回去,「吶,我最最最親愛的老婆,妳願意好好想一想我剛剛說的話嗎?我想他們沒有惡意,也很努力想要在這件事中找到解決之道,所以我們做為成熟的大人作為父母,也靜下心來,好好地為他們──我們的孩子們──思考好嗎?」

 

「我會好好想想的,……大緣,謝謝你。」

 

「傻瓜,謝什麼,夫妻本來就是又難要同當,遇到困難、而且還是我們的孩子的問題,當然要一起想辦法解決。」

 

 

 

 

 

 

 

 

 

 

秋天,在快入冬的時候林沐海抱著苦惱煩了許久。

 

齊子逸自從那次頂樓的談話後就不再對他說那些類似的話了,但卻開始用那雙開始憂鬱的眼瞧他,看得他都覺得身上快被他燒出兩個窟窿來了。

 

憂傷,迷戀,一些憤怒,一點不解。他能清楚地明白齊子逸究竟有多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

 

石春穗和齊大緣對他們的態度也從那之後就沒什麼變化,他甚至認為自己產生了錯覺,好像他們看他的眼神中漸漸消去了敵視,好像多了一點溫柔和試探,期間找他去談了兩三次。

 

明明覺得溫柔,但卻讓林沐海產生恐懼。

 

母親拋下家庭之前和父親對他施暴之前,他們都是這樣的,先是逐漸轉差的態度,然後突然又變好,就在他以為雨過天青時卻一夕間風雲變色,所以即使知道石春穗和齊大緣應該和自己的父母不一樣,他仍是下意識地覺得不太對勁。

 

特別是在被找去談話的那幾次中齊氏夫妻還問了他一些有關未來的打算,暗忖著該不會是因為發現齊子逸不變、甚至有更加濃烈堅定的態度,而讓他們無法接受,想方設法要把他們分開?

 

生出這樣的想法後,更是讓他覺得自己也許在這個家無法再待下去了。

 

被拋棄的感覺很差,糟透了的不安甚至讓林沐海認為,如果又要被拋棄,那還不如由自己說出口,離開這裡、回到自己原本屬於的地方,自己主動的選擇的感覺至少強過被當作皮球踢走的場面。

 

 

 

 

 

當石春穗和齊大緣聽到他想要去南部找林十崎時都嚇了一跳,石春穗甚至驚嚇的以為他發燒神智不清了,連忙摸他額頭。

 

「阿姨,我很好,我沒事。」林沐海無奈笑道。

 

「你怎麼會突然想去找你爸爸?在這不是住得好好的嗎?」怎麼會在他們決定放慢腳步,以新的態度來面對他們的時候說出了要離開的話?

 

「我想過了。有一天我會離開這裡,成年後如果大學畢業有工作,我還是要面對我爸的,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我爸爸,等他年紀大了我有責任要和他生活在一起。」林沐海搬出事先想好的說詞,不論未來是不是真的如此,這樣的說法會是一個離開這裡的好理由。

 

「那也不用急著現在就離開啊,等三年級念完考完大學看學校在哪再考慮也不遲嘛。」

 

眼前的石春穗態度真的和暑假以前一模一樣,林沐海抿緊了唇,提醒自己不可以動搖,隨後扯出笑容,說:「……謝謝阿姨,你們的意思我知道,可是……我真的認真想過了,這些日子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想我不應該再繼續打擾你們,而且……我想重新開始。」

 

如果不再見面,也許他和齊子逸就可以斷了這個不被認同的關係。

 

「你跟你爸爸說了嗎?」林沐海太過突然與他們說這些讓他們無法立刻接受,想了一會才問。再怎麼說,不管是辦理休學或轉學以及搬家都必須經過林十崎的同意,畢竟他們嚴格算來也只是幫別人照顧小孩罷了,並未有這麼大的權利直接管到這一層。

 

「嗯,我前幾天跟爸爸在電話裡提過了,他說會再跟我連絡。叔叔阿姨,我過幾天會先去找我爸,之後他會跟你們連絡,幫我先辦休學,之後我會在南部重考高中。」

 

夫妻倆對看,聽了林沐海這樣完整的計畫,明白他是真的要和他們斷得一乾二淨。

 

「這樣好嗎?」

 

「嗯,沒問題的,我跟爸爸說好了,謝謝你們的照顧。」

 

又簡短說了一些話,離開時又想起了一件事,林沐海轉身補充:「對了,我要去南部的事情請不要跟小逸說。」

 

說了的話,一定會走不了的。

 

他還記得小時候他們要搬家的那次,他和齊子逸兩個小鬼哭得死去活來不肯分開,只是什麼還不懂的小鬼時期就分不開了,今天這樣的情感這樣的身分更不可能在被齊子逸知道的狀況下分開的。

 

齊大緣跟著林沐海出房門,摸摸他的頭後溫和說道:「你先不要煩惱這麼多,這件事我這幾天會找時間和你爸爸連絡,討論一下,你先回房不要胡思亂想,知道嗎?」

 

輕輕嗯了聲,林沐海對齊大緣道過晚安後回到自己房裡,坐在書桌前看著這兩天發下來的段考考卷,每張上面都是慘不忍睹的紅字和分數。

 

盯著考卷發呆了一會,林沐海看了時鐘指示的時間,隨手將考卷塞進書包裡,走到衣櫃前從裡頭翻出以前為了畢業旅行而買的旅行背袋,拍了拍後拉開拉鍊,望著衣櫃裡的各式衣物,翻找了一會後將幾件短袖、薄長袖和長褲摺好,一一擺進袋子中,然後打開放置貼身衣物的抽屜。

 

他盤腿坐在地上,望著抽屜裡的東西,不知不覺又發起呆來,等他回過神時時間已經又走過了將近一小時,他這才匆匆抓了幾件四角褲放入袋子中,檢查了幾遍確定沒有遺漏任何物品後,他坐到桌子前拿出特意去買的信紙,照著打好的草稿將想說的話一一謄過去。

 

 

 

 

 

 

 

 

 

 

他在清晨搭第一班公車到捷運站,然後等六點第一班捷運從起點站出發,轉往火車站,南下。

 

一個人靜靜走出齊家家門,拎著簡便的行李離開台北。

 

離開的時候他把父親寄放在齊家的存摺、金融卡和印章也帶出來了,買火車票前先領了一些錢以備不時之需。

 

縮在火車座位上,一路搖搖晃晃不是很舒服,前一晚幾乎沒睡,但此刻心情有著說不出的沉重,想睡也睡不著,林沐海靠著窗吹風,就這樣沒闔過眼到了台南。

 

林沐海拿著抄下來的地址向月台服務人員問路,找到了公車站牌,在後車亭裡擺放的木椅上坐下。

 

今天是周六,時間剛過中午,林沐海想父親此時應該在員工宿舍才對,下了公車後沿路又了幾個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林十崎住的地方。

 

向管理員表明身分和來意,管理員替他翻了住宿名單,翻了一會才對林沐海說:「你說你是林十崎的兒子?……你爸爸已經在前陣子搬出宿舍囉,他沒跟你說嗎?」

 

「咦?怎麼會?我前幾天有打給他……他沒、沒跟我說……」突然聽到這樣的訊息,林沐海一時間也慌了。

 

「你有沒有他的電話?手機之類的?打給他看看吧。」

 

「我、我沒有我爸的連絡電話,我……也沒有手機……」林沐海垂下眼,不知所措又失望地說。

 

前幾天他用市話撥打到林十崎的手機,但剝了幾次都是空號,不得以只好打到林十崎上班的地方再由總機小姐轉接,他一心想著要離開台北,加上林十崎似乎有其他事而急著掛線,簡單講了自己的決定後,也就忘了要問父親手機的事。

 

管理員看他人生得秀氣老實,應該不是壞人,便好心地說:「不然我幫你查你父親新住家的電話,我幫你打給他吧?」

 

「真的嗎?謝謝、謝謝!」他連聲道謝,眨著眼看著管理員轉過身去尋找連    絡資料,眼裡有著期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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