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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周日石春穗到林家拜訪,事前已先打了電話詢問並約好時間。

 

來開門的是林十崎,對於這點石春穗有些驚訝,因為約定時間的那通電話是王湘接的,答應她的也是王湘。

 

打了招呼後進了林家,石春穗看了看環境,發現比起上一次來訪時凌亂許多,似是有一陣子沒有打掃清理了。

 

林十崎請石春穗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並且到了杯果汁給她,他自己則是倒了杯白開水,在石春穗的右手邊坐下,表情有些尷尬生疏,喝了水後抿了抿唇,開口問:「齊太太今天怎麼有空來?」唇邊掛著職業性的笑容。

 

「咦?你不知道嗎?我前幾天有打電話跟阿湘說今天要過來,剛剛開門的不是阿湘我還嚇了一跳呢!」

 

愣了一下,林十崎才道:「不,我太太有跟我提起,我知道妳今天要來,我的意思是……」

 

了然一笑,石春穗接續道:「是這樣的,今天來這邊主要是想問問小沐的事情,雖然有些越權了,但透過我兒子得知的一些訊息讓我有些擔心,所以想親自來看看,希望這不會讓您生氣。」

 

「喔?我兒子的事情?妳是指他功課跟不上嗎?」林十崎的表情看上去莫測高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又讓人覺得他在隱藏什麼。

 

「不是。」

 

「那是指什麼?」氣氛些許緊張了起來,林十崎全身緊繃,感到口乾舌燥於是喝了一大口水。

 

「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吧!是關於這幾個月來小沐身上總是不時出現的一些淤血、傷口,他總是說是在家裡不小心跌倒撞到的,我先前也沒特別注意,認為這是正常的現象,但前幾天子逸回家後跟我說你兒子左肩上有一大塊瘀青,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自己會去撞到的,你知道這件事嗎?」

 

一室沉默。

 

林十崎把杯中剩下的水一口喝盡,玻璃杯放回桌上時碰出好大的聲響,隨後低低地笑了起來。

 

「齊太太……妳知道嗎?」林十崎整個人因為笑而抖著身軀。

 

「什麼?」石春穗覺得眼前的人跟以前她認識的林十崎差異很大,讓她感到些許恐怖。

 

「我昨天──昨天喝酒了……喝得很晚才回來……呵呵……」

 

「因為我老婆她……哈!她從星期五晚上沒回家過了……」

 

林十崎抖著肩說著笑著,講沒幾句便用掌遮住五官,聲音抖得不像樣,語末帶上了一絲哽咽,全是無法平靜的模樣。

 

不到一小時,石春穗從林家走了出來。

 

林十崎送她下樓,整個人透露著狠狠的狼狽,一直到離開電梯、站到陽光底下,石春穗才發現林十崎下顎長著新生的鬍渣,臉上也是整夜未睡的疲憊,禮貌地道了再見,她握著皮包快步走回家。

 

短短的三四十分鐘,她已明白林家最近發生的事情,包括半年前林沐海沒有帶便當、這幾個月林沐海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只不過雖然心疼林沐海,石春穗明白那是她不便插手的事情。

 

林十崎方才與她說的字裡行間中已經暗示得很清楚,王湘在外頭另有一段感情,他們夫妻之間日前就是為了這件事情而有摩擦,連帶地波及到了孩子,雖然已經有在溝通、解決中,但不知何時才會畫下句點。

 

石春穗不禁感慨,當初認識林家夫妻時他們明明就如膠似漆、恩愛非常,就連當初林十崎被公司調遣至屏東時他是打算隻身一人去就好,過沒幾年就回台北,但愛夫的王湘堅持要跟著去,這才舉家搬到南部。

 

人心,總是說變就變。感嘆的同時也愈發珍惜丈夫和孩子之間的情感。

 

她會去特別關心是因為對方的孩子,至於大人間的糾葛並不是她可以多管的,只能日後叫二兒子多多注意林沐海的狀況,以免有重大的變故。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算石春穗要齊子逸多多照顧關心林沐海的事情,還是沒能在王湘離開家之前阻止事情發生。

 

林沐海無法忘記那天晚上母親睡前在他床邊跟他細細叮嚀了許多事,臉上是許久不見的溫柔關懷神情,說他是乖孩子,還摸了他的頭許久。

 

母親離開房間前的那聲晚安在他心頭纏繞許久,許久。

 

始終無法忘懷留下來的溫柔和愛。

 

隔天林沐海從學校回到家後,心臟噗通跳得厲害,說不出的慌張感讓他走進了父母的臥房。

 

床鋪舖疊得整整齊齊,收下來的乾淨衣服成堆疊在椅上待摺,這些都如往常並無異樣,林沐海走到衣櫃前,唰啦地打開櫃門。

 

屬於母親的那一部份空空蕩蕩的,留下另一半父親的衣物掛著,顯得特別突兀。

 

他不是笨蛋,沒聾沒瞎,也十四歲了早知道父母間發生了什麼事。其實本來沒有要讓他知道的,只是原本隱忍著的父親終究是在和母親的口角、推打中波及了他,一開始只是不小心的,但愈到後來,他已經分不清楚父親到底是不小心還是故意地弄傷他出氣。

 

還好那些只是小傷,雖然痛,但忍一忍就可以過去的,他心中也希望父母能在這爭吵中和好,回到從前的圓滿。

 

但在看到衣櫃內的情況後他便瞬間明白,再也不可能了。

 

林沐海不知所措地捉著自己的膝蓋縮在沙發中,身體瑟瑟顫抖想著母親不要他們了,想著為什麼母親會如此,想著父親明明就全心全意愛著母親為何母親還是走了,想著父親回來發現母親走了會多麼生氣,想了很多事情,最後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無助地將自己縮在椅上。

 

那晚,像是有感應般,林十崎比平日早回家,剛踏入家門劈頭就問客廳中的兒子:「你媽媽今天有打電話說要回來吃晚飯嗎?」

 

「爸……」怯懦地叫喚,想說出衣櫃的情形卻堵在喉頭,似是有口難言。

 

林十崎將鞋子脫下放進鞋櫃中,嘴上牽起上彎的弧度,問:「怎麼了?」

 

看著父親的面容,回到家後的這兩三個小時的煎熬在林沐海心中炸開來,低低地說道:「房間、你房間的衣櫃……」

 

神色一凜,林十崎故做鎮定,「衣櫃怎麼啦?有蟑螂嗎?」記得兒子再小一點時看見蟑螂總會嚇得逃到他身邊,要他去打死蟑螂。

 

原本就細細發抖的身軀忽然抽了幾下,聲音一抽一抽地說:「衣櫃──衣櫃空了啦──」說完就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一張臉埋進膝頭間,縮成繭狀抖得厲害。

 

林十崎滿臉驚怒地衝到了臥房,用力地打開衣櫃,發現裡頭果然如兒子所說的空了──王湘的那一部份,像是要確認那般,他來來回回看了幾遍,確定是不管怎樣看那昨晚還好好掛著衣服是不可能出現的。

 

忽然他想起了女兒,急忙拿起臥房內的分機打給保姆,保姆卻說王湘中午就把孩子接走了,還說孩子之後會自己照顧,把這個月的費用繳清了。

 

渾渾噩噩地和保姆應了幾句便掛了電話,林十崎頹喪地在床緣坐下,一隻手遮住五官,忽然笑了起來。

 

心裡想著,很好很好,這就是結果了。

 

笑了幾分鐘後起身走回客廳,林十崎拍了拍兒子的頭,說:「別哭了,吃晚餐吧。」

 

之後林十崎煮了青菜蛋花麵,父子倆吃著麵相看兩無言,沉默且沉重地解決那頓晚餐。

 

晚上林十崎在兒子睡下之後,衣服沒換就出門了,隔日才喝得醉醺醺的回家。

 

林沐海起床後在客廳沙發上發現喝得爛醉又渾身酒臭的父親,因為沒有準備中餐,平時也沒有零用錢以至於沒錢可以買飯,若不推醒父親他當天就無法去福利社買便當,正當為難之際,林十崎醒了。

 

跟父親拿了午餐錢後,林沐海望著父親,說:「爸,在客廳睡會著涼……」

 

「嗯,等一下就回房間……」林十崎嘟囔。

 

「……那我出門上學了。」

 

樓下,齊子逸已經站在外頭等他了,一如往常。

 

「小逸早安。」試著揚起笑容,林沐海拉緊書包背帶,心裡想著,一切都和平常沒什麼不同,會好起來的,無論是他、父親,或者他們家。

 

「早安,你吃早餐了嗎?」

 

搖搖頭。

 

「我媽給我多帶了一個三明治,等等去教室吃吧。」

 

「嗯!」

 

轉過巷口,太陽燦爛刺眼的讓林沐海抬手在眼前擋了擋。

 

終有一天,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之後林沐海又回到了沒有母親準備的便當的上學日子,但因為暑期輔導剩下幾天,這個狀況並沒有在其他人──齊家──眼中引起多大的反應。

 

石春穗照舊讓齊子逸看著林沐海的飲食有無以及是否受傷了,而這些對齊子逸來說不用母親提醒他也會主動去關心的。

 

只是他們的關心對林家的家務事並沒有實質的幫助。

 

女兒被王湘帶走,家中的負擔等於少了一半,但也等於心中的痛與苦增加了,林十崎只好將重心轉移到工作上,瘋狂地加班和應酬,時常藉著應酬喝得爛醉,就算是沒有加班的日子他也會約上幾個同事或獨自一人去喝個三五杯,只為了不想踏入他和妻子曾經的家。

 

已結束暑期輔導的林沐海白天有時會和同學出去,有時會去齊家念書,為開學的模擬考做準備,但不論白天去哪,晚上總是要回家。

 

這半個月來傍晚回到無人的房子,開了客廳的大燈點亮一室寂寞,拿了父親放在桌上的百元鈔票去買晚餐,再回到家孤伶伶地吃飯。

 

日復一日,林沐海覺得有些寂寞,母親和妹妹離開了,進而造成父親對他的不關心,偶爾喝醉了回來會對送上關心的他推撞,然後睡死在沙發上。

 

為自己的傷口上藥時,林沐海仍然認為他們家有一天會好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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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爆字數了囧> 所以拆成上下(抹臉)

明天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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