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發生在我大學畢業典禮的事情。

 

那一天,我記得最後的兩件事,一件是齊子梁的驚呼聲,另一件則是,我又見到了我的初戀情人了。

 

而後者,就是導致齊子梁驚呼的主因,因為──我在看到初戀情人的十秒後,因為呼吸困難而昏倒了。

 

 

 

『不要臉!』

『一威,算媽媽求你,不要再跟他來往了,好不好?』

  ──我想吻你。

      『啊啊啊啊啊啊──你們、你們──』

『噁心、滾開!』

『死玻璃!』

                 ──嗯啊、那邊不…不要…啊…

  『拜託你們分手,把他還給我,求你!求求你──』

──會壞、哈啊、嗯…會壞、會壞的!

      『到底要怎麼樣你們才肯分手?啊?你說啊──!』

──學長、學長…

『請你去找輔導老師。』

──喂,跟我交往吧,紀一威。

 

 

 

昏倒前,充斥腦袋的是我以為已經遺忘的過去。

 

不,正確來說,我確確實實在過去的大學四年中遺失了記憶,但是,在看到那個人的時後,就像觸動了開關,什麼都想起來了。

 

那個,我的初戀情人。

 

 

 

 

後來,從醫院回家後不到一個月,我不顧其他人的反對,跟我的初戀情人又在一起了,並且同居。

 

我的初戀情人,叫做藍青絢,是我高中、大我一屆的學長。

 

他說,他大學唸了台北某藝大繪圖相關科系,那天會去K大是因為朋友畢業叫他去的,跟我相逢完全是預料外的事。

 

「你現在…也還在幫出版社畫畫嗎?」我抱著他的頸子問,乳首被玩弄著。

 

「嗯…」他吸吮著稍微挺立的紅尖,咬了一口,然後移到另一邊色澤較淡的乳頭,開始舔弄。

 

「啊、輕…輕點!」我說。

 

擺著腰部,我晃著下半身,試圖讓經過一次高潮但還埋在我體內的性器更加勃發。

 

只有藍青絢可以看到我這樣放蕩的一面。

 

從高中開始,我就無法自拔的愛著他,愛他在繪圖上的才華,愛他的叛逆,愛他的霸道,愛他的一切,是那樣的為他所散發出的風采所著迷,所以心甘情願做他想要我做的事情──只要不觸犯法律,當然,他雖然叛逆、桀騖不馴,但基本上算是個守法的好公民。

 

他說過他喜歡我在床上淫蕩的樣子,跟妖精沒兩樣,總讓他又愛又興奮,所以在經過幾次羞恥的性愛之後,我漸漸的習慣自動打開身體,容納他。

 

只要他喜歡,我都很樂意去做。

 

就像今天,他剛畫好一幅以淺藍色為主調的水彩畫,而我剛洗好澡,他突然想做,一個勁的做到沙發上,叫我褲子脫了騎到他身上去。

 

藍青絢說他愛我騎在他身上妖嬈的模樣,特別的、特別的引人獸性大發。

 

由下而上的被又頂又弄,他喊著小紀──藍青絢對我的稱呼,我抓緊了他的肩,又搖又晃,最後彼此的體液沾濕了兩個人的腹部和沙發。

 

他吻了我,溫柔的說:「再去洗個澡吧,我傍晚要把畫拿去出版社,我會很快回來,再一起去吃飯,嗯?」

 

我回吻他,小聲的說:「好。」然後光著身體從他身上下來,一點也不害臊的裸著身走進浴室。

 

藍青絢出門後,我在房間睡著了。

 

實在是太累了,十四小時之內做了超過四小時的愛。

 

 

 

藍青絢對我很好,溫柔又體貼,生活起居處處把我照顧的好好的,他說他要養我,反正他現在在藝術界也算是頗有名氣的人了,手上的CASE做到年底還做不完,等著預約他作品的人還一堆,我就算不工作也不愁吃穿。

 

最後我拒絕了,雖然我對他很順從,但可不想做個遊手好閒的懶人。

 

因為這件事,我們兩個差點吵了起來,最後是各退一步,他答應讓我去工作,但不能做全職的,所以我找了個打工,過著排班的生活。

 

 

 

畢業後的三個月,齊子梁打電話約我出去,說想跟我聊聊。

 

『──呃、你在忙嗎?』

 

「哈!剛剛在忙,現在可以聽電話,你說。」我一隻手拿著話筒,一隻手忙著拍掉藍青絢在我身上亂摸的手。

 

不知道我的聲音聽起來會不會很怪?畢竟我跟藍青絢剛剛才做完,連呼吸都還沒調過來齊子梁就打電話來了。

 

三天後的下午,藍青絢在家門口抓著我硬要給我一個午安吻才肯讓我出門赴約。

 

 

 

齊子梁很擔心我,問了我和藍青絢的事情,基於四年的交情而且他是誠心誠意的付出關心,我把我在畢業典禮想起來的過去,通通告訴他。

 

 

 

 

我跟藍青絢是在教官室認識的,因為我們兩個都因為犯錯而廣播叫到教官室,只不過我是被叫去訓話的,而藍青絢卻是訓話加記一支警告。

 

「喂,你叫什麼名字?幾年級?」

 

走出教官室後,他問我,明明制服上就有繡名字和代表幾年級的橫槓。

 

我指了指制服上的字,回答:「紀一威,一年級,」我看了看他的制服,是二年級的,「藍青絢學長。」

 

「幾班?」他又問。

 

「十三班。」

 

「喔,那跟我一樣嘛!都是問題兒童班級。」他笑,帶著輕視,可是模樣卻又有點優雅,害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們高中的十一到十三班是所謂的放牛班,功課是不被老師期待的班級,他們只希望我們少惹事。

 

而我,是屬於在班上只是功課不好,不是行為不良的那種學生。

 

藍青絢不一樣,他抽煙、翹課、忤逆師長、打架,不好的樣樣都會。

 

功課更是一團糟,唯一好的地方就是很會畫圖,比賽常常得獎。

 

自從那次之後,他開始到我們班找我,雖然我一開始不懂為什麼。

 

同學說,他是同性戀,對我大概是那方面的意思。

 

我聽到了只是喔了一聲。

 

這沒什麼,因為我也是同性戀。

 

我們認識後的三個月開始放暑假,藍青絢帶我到他的住處。

 

他爸爸外遇,媽媽一氣之下也賭氣紅杏出牆,一個家都不像家了,還好他家很有錢,他向父親提出要一個人住外面的要求,父親立刻就應允了。

 

那個房間,大概是我十六年人生中看過最自我性格的房間了。

 

充滿藍青絢這個人的味道,融合叛逆、囂張、灑脫、率性,還有一點寂寞。

 

那一天藍青絢興高采烈的帶我參觀他的畫作,開心的說著哪一幅得了什麼獎、那一幅他很喜歡、代表了什麼意義。

 

然後他問我喜歡什麼,他想要畫一幅送我。

 

那天下午我看著他開始著手打草稿,晚上我打了電話回家說要住在藍青絢家,而藍青絢一直畫到隔天清晨,我早就累的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後來我拿了一幅畫著天空和大海的圖回家,因為我總喜歡看著晴朗的天空,所以跟他說畫天空送我好了,這樣在想看但是沒有藍色天空可以看的時候就可以欣賞。

 

那個暑假往他住處跑的頻率開始增加。

 

我想,我被他帶壞了。

 

八月中的時候,明明學校就要上暑期輔導,但是有些天我卻跟著他待在他家,沒去上課,聊天打電動看電視,有時候看他畫畫。

 

我很喜歡他畫圖的樣子,充滿自信的樣子是很迷人的。

 

暑假結束前三天是周日,我一樣待在他家,他因為畫累了而躺在木板地上小憩。

 

看著他安靜的臉龐,睫毛好長在眼下形成陰影,鼻子算高挺,唇微微張著呼吸。

 

我不知道那時候著了什麼魔,慢慢的、慢慢的靠近,很輕地吻了他的唇。

 

貪戀而後吸吮,然後他睜開了眼睛。

 

沒有責罵,只是溫柔的問我為什麼親他。

 

對於他的問題我答不出來。

 

我是真的不知道,就只是單純的被身體支配,才親了他的。

 

然後,他說他喜歡我。

 

再然後,我們上床了。

 

第一次,很痛,可是他很溫柔。

 

性事結束後,他摟著我,露出大大的笑容,說,喂、紀一威,跟我交往吧!

 

我想我是從那時候開始無法抗拒他的笑容,那麼的令人沉迷。

 

我答應了他,又吻了他。

 

然後開始我們為期一年半的交往。

 

我的同班同學指說對了一半,藍青絢不是同性戀。

 

他是雙性戀。

 

因為我們開始交往的時候,他已經有一個交往快三個星期的女朋友了。

 

那個女生是藍青絢的朋友的妹妹,年紀跟我一樣大,讀的是我們學校附近的女中。

 

我跟她第一次正式碰面是在藍青絢家裡,升上二年級第二次段考後的下午。

 

 

 

那天我買了新的水彩顏料、畫筆、圖畫紙,準備拿給藍青絢,按下電鈴,來開門卻是夏采文,那個正在跟藍青絢交往的女生。

 

「你是…?」

 

「紀一威,藍青絢的學弟。」

 

「啊!就是你啊!你好,我是夏采文,青絢的女朋友。」她笑著自我介紹,模樣很大方,「青絢常常提到你呢!他正在廁所,進來吧。」

 

我搖了搖頭,把手上的袋子遞給她,說:「不用了,我…我只是拿東西來給學長而已,先走了,再見。」

 

電梯正要關上的時候,我聽到學長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他問是誰來了。

 

然後…門關了。

 

 

 

藍青絢從來沒有跟我解釋過他已經和夏采文交往,卻又提出跟我在一起的原因。

 

他沒主動提起,我自然也沒問他。

 

後來是從其他人那邊聽到的,夏采文的哥哥是藍青絢的好朋友,夏采文本來只是暗戀藍青絢,但暑假前藍青絢救了被其他流氓高中生糾纏的夏采文,之後夏采文拜託哥哥牽線,於是他們就在一起了。

 

 

 

有時候,人一旦陷入就是萬劫不復,再也無法脫身,我想我對藍青絢就是這樣。

 

明知道他同時跟我和夏采文同時交往,也不曉得他是不是玩玩而已,但只要是我能做的我就會無止盡的去做。

 

為了把每個禮拜的零用錢存起來,我開始帶媽媽做的便當,而省下來的錢就花在藍青絢請我幫忙買的畫材上,不是他硬要坳我,是我自己心甘情願不跟他收錢的,只是每次都跟他要了一張圖作為回報。

 

因為自己住,藍青絢的午餐都買學校福利社的食物,油膩的便當、麵包、三明治,從營養的角度去看只能算不及格,所以我會把自己的便當跟他的中餐交換一半,然後再把當天的水果分他。

 

他總是一邊吃著水果一邊說,你媽媽對你很好呢。

 

嗯。這時候我會親他,然後說,我也會…對你很好。

 

謝謝。他笑著道謝。

 

除了放學後,藍青絢中午吃飯時間和大部分的假日都是和我在一起的,我曾經問過他,你不用陪你女朋友嗎?

 

他那時候溫柔的笑著吻了我,然後說,我比較喜歡跟男朋友在一起。

 

那時候我想,他也許是真的喜歡我。

 

我升上高三的那年暑假,藍青絢沒有考上他想念的那所學校,所以他就應了夏采文的要求,跟她一起報名衝刺班。

 

他跟我道歉,說以後沒有辦法常常跟我在一起了,我聳了聳肩,假裝很瀟灑說沒關係,天曉得那之後我有多常抱著集合所有他送我的圖的資料夾發呆,想他。

 

我和藍青絢的事情被夏采文發現的時候是那一年的十二月的某個星期天。

 

那時候我們兩個正在藍青絢的床上胡天胡地,沒注意到夏采文拿著偷打的鑰匙開了門進來。

 

然後,驚叫、勸說、責罵、唾棄、痛打、眼淚,所有遇到一個同性戀的各種反應都發生了。

 

父親氣到不想跟我說話了,而母親則是哭著拜託我、問我可不可以改變性向。

 

有些同學看不起我,有些則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

 

而夏采文,她不止一次求我跟藍青絢分手,甚至還揚言若我不放手她就要死給我看。

 

可是,那又如何。

 

不管怎樣我就是不想跟藍青絢分手,雖然我也不明白我究竟在堅持什麼。

 

不到一個月,藍青絢在我大考前來找我,他說,他和夏采文分手了。

 

我笑了笑,然後低下頭,抖著問,那你也是來跟我分手的嗎?

 

對不起。

 

這是我失去記憶前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的幾天,我沒有再看到藍青絢,日子過的模模糊糊的,精神常常不集中,於是,某一天晚上我沒注意到車子瘋狂的喇叭聲,就這樣出了車禍。

 

等我再次醒來,人在醫院。

 

躺在醫院的時候,有一個長的還算帥的男生來看過我幾次,他說他叫做藍青絢。

 

第一次在醫院見到他的時候,我疑惑的問,你是誰?

 

醫生說,可能是因為受到撞擊加上心靈的陰影所以才失憶,不過並不影響正常的生活機能。

 

那時候父親母親看起來鬆了一口氣,然後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出院的時候接近過年,父親送了我一支新的手機當作康復暨新年禮物,他們說我之前那隻手機被車壓爛了,不過通訊錄有幫我輸進新的這隻裡面,我也就道過謝,收下。

 

過年後父親因為調職決定搬家,並且幫我辦了轉學手續,所以我高三又重讀了一年。

 

 

 

考上大學後,我對感情的事情完全提不起勁,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

 

看著週遭的人出雙入對的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朋友曾經打趣的說,紀一威你該不會是想要出家吧!

 

跟藍青絢重逢後,我想,這只是因為,我心底有個難以忘懷的人所以才對其他人不感興趣罷了。

 

 

 

 

「──如果你覺得幸福就好了。」

 

「嗯,謝謝你,我現在過的很好,真的。」

 

向齊子梁道別後,我去了一趟書店,看到架上藍青絢剛出版的風景畫集合冊就買下來了。

 

回家後細細看了每一幅圖,我不禁笑了,遙搖頭,心想果然紙上的圖畫還是比印刷的圖漂亮多了。

 

從書櫃上抽出一個淺藍色的夾子,我把書放到最後面,然後翻到第一頁。

 

這本夾子收藏的是所有藍青絢送我的畫,一張不少。

 

最後一頁夾了一張微微發皺、泛黃的橫線紙張,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字。

 

有一部分被水暈開的「藍青絢,我喜歡你。」。

 

這是我過去每得到一張圖畫、每翻閱一次,就會寫下一遍的告白,被水暈開的那一塊是我在分手前最後一次在他家,一邊等他回家一邊翻著那個夾子,然後在窗邊看到他和夏采文在黑夜路燈下慢慢散步回來,因為這樣,我忍不住哭了。

 

我從接近中午時分等到半夜;而他和夏采文緊緊的牽著手,約會。

 

在他們上樓之前,我把夾子留在他家,匆匆的擦了眼淚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走下樓梯離開。

 

我沒有對藍青絢說過,請他只對我一個人好,也沒有求過他和夏采文分手,甚至可以裝做不曉得其實還有很多人──不論男女,對他有意思或是有曖昧。

 

可是這不代表我不會難過。

 

心裡很難過那又如何?

 

是我自己不好,要去喜歡他的。

 

是我自己不對,明明他在我之前就先交了女朋友還答應他說的交往提議。

 

是我無法死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我自己犯賤要去招惹他的。

 

台語有句話,叫做「愛到卡慘死」,我想我就是這樣吧。

 

只要他對我有百分之一的好,就可以把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好當作沒有發生。

 

即使我因此流淚,還是可以說服自己,我過得很好。

 

「在看什麼?」藍青絢從後面抱住我,在鬢角的地方蹭了蹭。

 

「你新出的書。」翻到最後,我指了指書。

 

看了一眼,藍青絢嘆口氣說:「那本啊…是出版社硬要出的,我自己倒沒有很喜歡裡面的圖。」

 

「嘻嘻,我是比較喜歡圖畫紙上的,不過只要是你畫的我都喜歡,吶、藍,幫我簽名好不好?」我俏皮的眨了眨眼,翻開書本、遞給他筆。

 

「當然好,我的死忠粉絲!」他頑皮的答到,飛快的簽了名,然後笑著把我推倒掀開我的衣襬,在我的左腰簽上他的名字,霸道的說:「簽了名就是我的了!不准你亂跑!」

 

我笑著推開他,要他趕快去洗澡,整身都是汗味真讓人難受。

 

他進了浴室把襯衫西裝褲留在洗衣藍裡,我立刻把衣服扔進洗衣機,倒了不合比例的洗衣精進去,按下洗衣鍵,然後走到另一個洗手間,嘔吐。

 

其實藍青絢身上根本沒有什麼汗臭味,而是襯衫上,女性香水味重的讓我受不了,香過頭反而有一種臭味,聞了總是讓我七暈八素,所以才要他快去洗澡。

 

 

 

 

距離我畢業後,我和藍青絢同居過了三年,三年中我的工作換了幾個,最後在一家咖啡店擔任正職員工,當然這是我堅持才向藍青絢要來的結果。

 

三年說長其實也沒有很長,說短也不算短,這三年我跟藍青絢的相處情形還是一樣,不過問他的事情、不約束他的行為、盡可能的付出我做得到的,而他對我仍然如同以往,體貼又溫柔。

 

 

 

我工作的地方距離藍青絢常去的出版社大約十分鐘腳程。

 

有時候我會看到他從店門口經過,有時候他則會和編輯或其他工作人員到店裡喝咖啡。

 

 

 

我的身體出現異狀是在季節慢慢從春天轉換到夏天的時候。

 

但是當我發現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發作了。

 

有一次我跟齊子梁還有以前校隊的朋友出去,晚上藍青絢打來說今晚要留在出版社趕工無法回家,叫我早點回家、門要鎖好,他明天早上會帶早餐回家。

 

我說好,然後他掛了電話。

 

其實藍青絢對我說謊的技巧很爛,每次一聽就知道他騙了我什麼。

 

像這次他說要留在出版社,但是透過手機我聽到很明顯的喧嘩聲,划酒拳、吆喝、唱歌聲,是在KTV吧。

 

可是我從來沒有戳破他的謊話,我不想看到他一臉為難的樣子。

 

掛了手機後我沒有跟上其他人,正確來說是無法跟上,因為我蹲在地上困難的喘息。

 

心裡很亂,有一點不安。

 

我大口大口的吸著氣,看見齊子梁向我跑來,他在喊些什麼,可是我聽不見,困難地看著他的唇一開一闔,我的耳邊只剩下我的呼吸聲,很像很快但又似乎很慢。

 

然後我失去了意識。

 

等我清醒是半個小時後的事情,那群朋友們把我抬到附近的涼亭中,買了運動飲料和便利超商的三明治,擔心的問我是不是沒有吃飽,血糖太低才昏倒的。

 

我搖搖頭表示我也不知道,然後齊子梁送我回家。

 

一個星期後,我看到藍青絢從咖啡店外走過去,跟走在他旁邊的女孩子有說有笑。

 

他們走得很快,但是我沒有漏看,藍青絢的手插在口袋裡,而那個女生的雙手就這樣牢牢地攀在他的手臂上。

 

拿在手上的咖啡杯在我一個閃神下碎裂在地上,我趕忙蹲下收拾殘局。

 

心跳很快。

 

不知道是因為看到門外的那一幕還是因為怕被店長罵。

 

 

 

藍青絢跟我一起待在家裡的時間愈來愈少,他變的常常在假日去出版社,理由是最近出版社又要幫他出書了,他必須去出版社處理一些事情。

 

然後又是暑假。

 

某天我送他出門後,搭電梯進到家門就看到他把手機放在茶几上,於是我拿了他的手機又搭電梯下樓。

 

在電梯裡我第一次在沒經過他允許下看了他的手機內容。

 

最新的那封簡訊看完時電梯正好到了一樓,我迅速的闔上手機,抬頭就看到藍青絢站在電梯外。

 

「…我忘了拿手機。」他說。

 

「我知道,我幫你拿下來了,諾。」我把手機給他。

 

然後他笑著說謝謝,離開了我的視線範圍。

 

電梯門再度關上,彷彿隔絕了我跟他之間的空間。

 

 

 

明天,喜悅、兩點、B1。

不見不散。

 

愛你的

 

 

 

剛剛看到的簡訊內容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無助的蹲在電梯裡,不安漸漸的擴大,可是我沒有力氣追上去質問。

 

我感到害怕。

 

就像七年前那樣的恐懼。

 

 

 

為什麼我會這麼的喜歡你?

 

為什麼只有我、只有我這麼的喜歡你?

 

為什麼我愛你愛到連面對困難的勇氣都沒有,只能一個人無助的流淚?

 

藍青絢,我喜歡你、我很愛你,可是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才能留住你。

 

即使如此,藍青絢,我還是、我還是…無法自拔的愛著你,沒有理由的為你著迷。

 

 

 

 

「──紀先生,你以後要盡量少去想會讓你心悸的事情,還有盡量不要一個人,否則你會因為根本就沒有吸進氧氣而窒息。」

 

躺在病床上,醫生這樣叮嚀我。

 

這已經不知道是我第幾次昏倒了。

 

「醫生…我、我每次昏倒前都記得有大口呼吸…」我納納的說。

 

醫生嘆口氣,「那只是你的錯覺而已,其實你根本就沒有吸到氧氣,你所有吸進去的空氣都只有到胸腔前,沒有進到肺部。」

 

這一次昏倒是在路邊,好心的路人把我送到醫院,然後通知了手機裡最近的通話聯絡人,齊子梁。

 

之後,在醫院做了一堆檢查和詢問,經過推敲,得到的結論是,每次身體不舒服或昏倒都是因為藍青絢。

 

心理醫生說起因是不安以及忍耐。

 

我住院的時候藍青絢正好在南部取材,所以他並不知道我的病因,而我也要求齊子梁幫我保密,我不想讓他操心。

 

齊子梁很生氣的罵我,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替他著想!你這個白痴!

 

拗不過我的請求,最後他還是答應了。

 

我笑著說,謝謝,下次請你吃飯。

 

齊子梁不以為然的說,省省吧你,你不要再昏倒我就要謝天謝地了。

 

我盡量。我苦笑著說。

 

只是我沒有想到,壓垮我最後的一根稻草會這麼快的就壓上了我的背脊。

 

 

 

出院後的第五天,藍青絢從南部回來了。

 

「你回來啦!」我笑著開門,桌上已經準備好了半桌的晚餐。

 

他吻了我,溫和的說:「我回來了。」

 

他在洗澡的時候,按照慣例我把他的衣服拿去洗,卻從口袋裡翻出了保險套,襯衫的領子上還有口紅印,整套衣服也是被各種香水味染的難聞至極。

 

去取材為什麼會把保險套放在口袋裡?

 

為什麼會有口紅印在衣服上?

 

褲子口袋中有留有煽情字樣的紙條。

 

藍青絢放在桌上的手機此時傳來了震動,是影像訊息。

 

我抖著手按下閱讀鍵,看見我今生看過最不堪入目的影片。

 

藍青絢和其他女人在飯店做愛的自拍短片。

 

訊息的最後留有訊息。

 

 

 

親愛的,影片留給你做紀念喔~

 

 

 

最後我又昏倒了。

 

但是在昏倒前我先打了電話給齊子梁,然後在他的情人開車來接我後,在車上失去意識。

 

就像山洪爆發,之後藍青絢有到齊子梁家裡找借住的我,我對他又哭又打又罵,把積了多年的情緒全發洩出來。

 

我想,就算我真的很喜歡他,我仍然不懂他心裡在想什麼,為什麼可以一面跟我同居、說愛我,一面把自己的男女關係弄得這麼亂七八糟。

 

一邊哭,我一邊漸漸了解,愛不代表一切。

 

喜歡,很喜歡你,喜歡到心都痛了,可是你並沒有把我放在心上唯一的位置上。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可以忍耐這麼多年,還這麼的喜歡你。

 

死心來的非常突如其來,幾乎在一瞬間,我對藍青絢的喜歡忽然被掏空了,只剩下滿滿難過。

 

何以如此,我對你的感情再也無法支撐我繼續待在你身邊了。

 

於是我靜靜的流淚,一個字一個字緩慢而清晰的說:「藍青絢,我們、分手吧。」

 

他本來想說些什麼,但是我說我累了,齊子梁就把他趕出去了。

 

他離開後我痛哭失聲,哭了好久,最後哭到睡著了。

 

死心不代表不喜歡、不愛了,只是認清了現實,再也沒有辦法繼續留在他身邊。

 

 

 

二十七歲的時候,我到了美國投靠朋友,讀書外的時間我在圖書館擔任管員,過著半工半讀的生活。

 

過了一年多我有了養活自己的能力,就搬到公寓裡獨自居住。

 

在美國的生活還算順利,花了三年的時間拿到文憑,然後有了一份收入還算不錯的工作,而圖書館那邊的工作還持續著,只不過只有在假日才能排班。

 

三十歲生日前兩個星期我收到一個從台灣寄來的包裹,沒有寫寄件人。

 

坐在客廳裡我拆開包裹,裡面放的是一個畫冊還有一個裝滿星星的瓶罐,以及一封信。

 

畫冊很厚,前半本是台灣各地的風景、日出、夕陽、潮汐…等等,後半本是我的畫像素描、水彩、油畫。

 

翻開第一頁的時候我就知道是誰寄來的。

 

我的初戀情人,也是我這輩子唯一一個男朋友。

 

藍青絢。

 

在信裡面,他說了很多話。

 

 

 

對不起。

 

我辜負了你十四年,所以我摺了五千一百一十三顆星星代表那些日子,希望以後我能有機會摺比這些還要多、代表我對你好的日子的星星。

 

我的行為不論原因如何,傷害你就是不對的。

 

是我的錯,對不起。

 

……

 

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看著那封信,第一次在美國哭了。

 

藍青絢,你為什麼這麼晚才對我說這些話。

 

我從十六歲等到三十歲,等很久很久了。

 

哭腫了眼睛,晚上十一點多我吃著微波義大利麵,這是我因為信而遲來的晚餐。

 

吃到一半,電鈴突然響了,我放下餐盤和餐具,擦了擦嘴走到門邊,疑惑的想這麼晚會是誰?

 

帶著警戒心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是戴著帽子、拿著花束的男人。

 

我畢生都無法忘記的人。

 

在我傻住的時候,那個男人把我拉進懷裡,像找到珍寶一樣把我抱的緊緊地,說:「我終於、終於…找到你了,小紀……」

 

這一生中只有藍青絢會叫我小紀。

 

在那個男人的懷中,我在這個晚上第二次哭了,雙手緊緊的攀住他的背。

 

再也,不放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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